杨小滨,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耶鲁大学博士。现任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研究员,政治大学教授,《两岸诗》总编辑。著有诗集《穿越阳光地带》、《景色与情节》、《为女太阳干杯》、《杨小滨诗X3》(《女世界》、《多谈点主义》、《指南录·自修课》)、《到海巢去:杨小滨诗选》、《洗澡课》,论著《否定的美学》、《历史与修辞》、《中国后现代》、《语言的放逐》、《迷宫‧杂耍‧乱弹》、《无调性文化瞬间》、《感性的形式》、《欲望与绝爽》、《你想了解的侯孝贤、杨德昌、蔡明亮(但又没敢问拉康的)》等。近年在两岸各地及北美举办艺术展“涂抹与踪迹”、“后废墟主义”等,并出版观念艺术与抽象诗集《踪迹与涂抹》。
诗歌作品欣赏
瘟疫课
是蝙蝠侠?还是蛇精?
神魔的节日早已来临。
但我们拿起的不是长矛,
而是筷子——吞食泥土,
洞穴,千年的幽灵。
鼠年还没到,飞鼠
送来了大礼:一呲牙
翅膀像飘扬的战旗,
收割新时代的丛林。
是狐妖?还是蜈蚣怪?
“不,请闭嘴,你说出的
怪力乱神是妖言惑众。”
不如唱一首甜腻的赞歌吧。
但呼吸能屏住多久?
“你不能坦然吗?光天化日
之下,请露出你的嘴脸。”
请相信。请拥抱。请在
警戒线内享受岁月静好,
以鲜美的誓言,迎接
又一个莺歌燕舞的春晚。
郏县四章:谁的名字叫红
1 红牛如是说
雪花在我体内飘落,
雪白血红。感谢你们
爱我的软心肠。感谢
苍天赠予小康。从美食的
木槽里,牛犊子们
茁壮成长。我不再等
老聃来接我去远方。
让我流泪,让我唱。
这是我的乌托邦。
让我长大,让我美。
我是牧业战线的先锋队。
哪天你扯出一块红布
我也不会误以为是
另一头争风的红牛。
牺牲是我——请接受这
温顺的智慧,奉献的
理想,我捧出的
一对牛角面包,令人
心碎吗?但我浑浊的
眼神看见了希望——
一代更比一代红。
2 东坡如是说
在红与黑之间,剩下的
只有红。在赤壁和乌台
之间,我笔墨里的黑
藏不住嘴唇上的红。
哪怕我剥去荔枝的红,
乌鸦嘴也不会黑透。
因为,赤壁是假的,但
红烧肉却是真的猛啊。
犹如中年肥腻里的
少年狂,嚼出万丈豪情。
肉早已腐烂,只是
一抔土也埋不掉千古
澎湃的诗意。来吧,
狂饮者!我敢肯定
酡颜从来不是赧色。
3 共产党员如是说
在郏县,没有什么
红过江山的主人。
换一双琉璃眼,我们目光
如红缨枪刺穿历史心脏。
从西大街跨到东大街,
穿越高句丽的英文,
美食广场的喧天锣鼓,
清真的魏碑,还有高耸的
幽灵摩天楼,我们也能
认出远程的笑脸。笑
只是面具,因为真正的
战士是坚定的,不容
分说的。我们一手
遮住红色之外的任何
光彩。为了唯一的
眼睛,我们将夺走
所有可疑的眼睛。那么
你以为脱逃的眼睛
能追得上血红的落日吗?
4 我能说什么?
但身穿红袄的村妇
不认识我。张店村口的
枣红马不搭理我。
我仿佛是广阔天地里
一堆飞扬的灰。
(或许还闪着火星?)
被风吹过时,我像
一只喜鹊迷失了方向。
让历史拽走时,我只是
摆山游戏中的一颗
红棋子,随时被挑出,
便为弃物,或偶尔幸运
成了网红。张良的铁椎
如今更像是一截擀面杖。
但身穿红袄的村妇
总是笑呵呵,枣红马投来怜悯的目光。
非得敲打白日梦吗?
真的要痛击污泥和
尘土?当我爬上城墙,
陷入另一个棋盘的迷宫,
人们说,在我脚下的
砖瓦,从来就姓朱。
镇上的马克思
戴着礼帽,马克思错过
家门,从毗邻的橱窗外瞥见
米兰假女郎。束腰的长裙,
还没让风吹起来,就比
共产主义还要鲜艳,
但板脸的模特已经穷到
口袋里连一颗灵魂都摸不出。
当然,墨镜不关心人类的未来,
低头在云的反光里,就以为
自己是天使。倒是拉手风琴的
流浪汉满江流淌海涅。马克思
掏出一枚硬币送给他的泪渍,
顺便拐进对面的书店。
他闻了闻伊格尔顿教授的墨迹,
窥见自己和燕妮的恋爱卡通,
俏丽,像格林童话。
这并不表明,马克思是错的,
只不过他从来也没比门徒们更离谱。
所以,他没有回家,怕遇到
一些人拿他当红酒喝醉,也怕
另一些人剪下他的大胡子
贴在脸颊上。无意中,
马克思走到了街尾的夜店。
但自由与劳动的命运依旧
是个秘密,藏在猩红的灯光下,
等待旅人的万古寻芳。
我们时代的黑格尔
清晨,我们时代的
黑格尔,从院长室大步跨出,
嘴里含着奶糖。他一手遮天,
一手插在裤袋里,拨弄
法拉利的新钥匙。他的皮包
装有强国复兴的蓝图,
还有几页吾皇万岁的歌谱。
他髭须上扬,模仿去声和
阳平,引经据典,用鼻尖
托起朝霞。路过歌厅时,
他回想起昨晚,酒桌上的
美眉,媚眼和嗔笑像
新世纪的花朵,开放在
胸怀的花园里,渴求着浇灌。
一个早餐的嗝从树根升起,
云蒸霞蔚了。他干咳
并且自豪于墙边的牡丹:
华丽,俗气,富贵如前途。
美妙一天之始,口哨中
早已听不见枪声,轻轻
一踮脚,眼神就跃上红旗:
据说,顺杆爬是一种
螺旋式上升的传统美德。
红得发黑又如何,就算
操川湘口音,也能从灰霾里
说出白刷刷的道理。那么,
连乌鸦也学会了:嘎嘎嘎,
好冷,好亮。好幸福。
星光值指南
你一笑就漂亮得像金币。
在卧室的花丛间,你左手
遮着小肚子,右手握住
粗壮的麦克风。你的
嗲声音跟王菲此起彼伏,
恨不得把腰围像绳套一样
甩给全宇宙的窥视者。
你指着苍穹,催他们
用火箭多发射几颗星星。
你自己啃起刚出炉的烤兔:
油色可鉴,但照不出骨头,
只能把胸肉热腾腾地
贴到嗷嗷待哺的狼牙上。
你戴上兔耳,跳一段
百老汇康康舞,劈出
彩虹般绣腿,一举扫荡了
前排形形色色的老花镜。
就算把红晕掺在假干邑里,
也不会让酒窝随便暴露
虎头蜂的艳姿。难怪
你挤一次眉,银河就
绷紧一次古老的心脏。
银河最担心的就是
像你这样忽明忽暗的,
假扮成织女,扑向
猎户的森林,舞动巧舌
低语:“么么哒。”
向日葵花海赏花指南
从东边踏入,你就会
看见它们列队仰望夕阳。
如此肃穆,仿佛世界已经
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继续往西,你还可以在波光
粼粼里找到更多
情感的黄金,沉甸甸地
落在幻觉的田野上。
俗话说,种下的是黄金,
收割的总是葵花。那么,
不用太亲暱的爱抚,
蜜蜂就会让香气氤氲
在记忆的刺点。在
必须的闪光里,不管你
是不是认出自己,
都能照出莫名的快乐
从头顶上的花环,
散发出烈火的腐味。